不知道读了多少遍《乌合之众》,这本包括长篇序言和长篇后记在内才200来页的小册子,被我翻弄得一片狼籍,几乎每一页都有油墨笔深深浅浅的记号。言下之意,我喜欢这本书。每当外面(包括网络世界)群情激昂之时,我便躲在书房里,或认真细致或心神不宁地翻阅这本不朽名著。作为法国著名的社会心理学家,勒庞从心理学入手对大众行为的研究名著《乌合之众》,出版于1895年,那个时候的世界远比之后的百年单纯很多,然而,勒庞却以他渊博的学识、细致的观察、深刻的洞悉、大胆的预测,让百年世界乃至更久远的世界走入他的预设通道。我不知这对于勒庞来说是幸还是不幸?可我知道对于芸芸众生来说,这是天大的不幸。正因为如此,勒庞影响了此后无数的学者,脱胎了无数伟大的思想,如弗洛伊德大众心理如潜意识无意识研究、费洛姆的性格学说、阿伦特平庸的恶理论的诞生等等,此文对学术问题就不多言了,我只想粗浅地谈一谈勒庞思想的关键点及它的现实意义。
勒庞《乌合之众》一书触及了人们十分关心的问题:社会服从和过度服从、趣味单一、群众的反叛、大众文化、受他人支配的自我、群众运动、人的自我异化、官僚化过程、逃避自由、领袖崇拜、不愿思考、无思考能力、夸大感情、对行为不负责任等等。勒庞最基本的观点就是:在一定条件下,人类是非理性的、莫名其妙的、特别容易受到操纵,亦特别容易冲动,将基本人伦准则和文明底线弃之如履,而且还理直气壮。勒庞所说的条件是指当人进入群体和组织之后,在领袖和英雄的鼓动和同类的情绪感染下。在群体中,个人的才智被削弱,个性也被削弱,异质性被同质性所吞没,无意识的品质便占了上风。勒庞举例说,法国大革※命时期国民公会的委员们,分开来看,个个都是举止温和的开明公民,但当他们进入群体之后,却变得野蛮无比,为了服从领袖意志,把无数完全清白无辜的人送上断头台。勒庞认为:专制和偏执是一切类型的群体的共性。群体没有任何长远的打算和慎密的思考,他们也不渴望真理,面对那些不合口味的证据,他们拂袖而去,假如谬论更符合他们的预期,他们会选择相信谬论。他们唯一需要的就是行动,在行动中寻求满足。正因为如此,群体都是狂暴动物,他们感情的狂暴,会因责任感的彻底消失而强化,意识到肯定不会受到惩罚,而且人越多,这一点就越肯定。因此,他们作起恶来便肆无忌惮。群体对强权俯首帖耳,却很少为仁慈心肠所动,他们认为那不过是软弱可欺的另一种形式。群体可以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但是也能作出极崇高的献身、牺牲和不计名利的举动,即孤立的个人根本做不到的极崇高的行为。以名誉、光荣和爱国主义作为号召,最有可能影响到组成群体的个人,而且经常可以达到使他慷慨赴死的地步。群众喜欢英雄,而且在英雄和其他人的暗示下,不断神化英雄,直到成为英雄的奴隶。群众是不可能对英雄和领袖进行欺负和压迫的,他们欺负和压迫的对象永远是那些比他们弱者的群众尤其是群众中的个体。这便是乌合之众最为邪恶和可耻之处。
英雄和领袖对于群众和群体的本质、特点了如指掌,因此,他们便在适当的时机对群众进行因势利导,让群众成为他们的群众,为他们所用。其实,掌握了群众心理,这项工作就变得十分简单。比如删繁就简,用模糊不清的词语、套话去塑造一个若隐若现的形象,比如民主、平等、自由、博爱、当家作主等等,这些很多专著也无法解释清楚其意义的概念,变成几个简单的词语之后便成了灵丹妙药,各种极不相同的潜意识中的抱负及其希望,被群众全部寄托于一身,一听到它们,群众便肃然起敬。比如进行情感投入。英雄和领袖总是在说群众喜欢听的话,慢慢将群众拉到他们需要的状态中来。例如群众希望娶到老婆,他们就许诺等成功之后,全国的女人任意选。群众想拥有自己的房子,便答应大都市里给他们一人分一套。比如领袖和英雄用断言、重复和传染的手段进行动员。断言、重复,代表着不容置疑,这符合群众心理,在他们想来,掷地有声,没有讨论的余地,这才是领袖的话。再就是鼓动模仿,对领袖的语言、动作、观点、理论的模仿,对某地运动形式的模仿。模仿就像病毒一样,具有极强的传染性,很快便整齐划一了。勒庞还谈到了选民、议会、陪审团中的群体行为,这是西方才有的,在此不赘。
勒庞对于法国及其之后法国的百年动荡有着切肤之痛,尽管那场大革※命他没有亲身经历,但19世纪后半叶的法国依然很不平静,因此,他才忧心忡忡,才写下这部警世之作。勒庞对民主社会的前途十分担忧甚至并不看好,他在著作中比较了美国与南美洲,认为先进的行之有效的制度并不一定被人接受,因为文化、人的素质以及宗教的影响十分强大,如果有野心家利用群体的致命弱点进行权力经营,则民主不堪一击。理论上,勒庞的假设和担忧是成立的,在一个民主或半民主的社会,有人利用群体的盲从和愚昧进行颠覆民主的勾当不是没有可能,也不是不能成功,《乌合之众》出版之后的百年历史,便有无数这样的例子(证明了勒庞的先见之明),比如X月革※命,比如希特勒的法西斯统治,比如亚非拉的大大小小的革※命,比如史无前例的非物质大革※命……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希特勒的法西斯统治,与很多毒菜者不同的是,希特勒一没有政变二没有打游击,他是通过正当手段竞选上德国最高统治者地位的(先当总理,后当总统兼总理),然而,希特勒正是利用了群众的力量,依靠勒庞所列举的一些手段,在群众的欢呼声中,独揽德国大权,并将德国人民和欧洲人民拖入灾难之中的。这个教训不可谓不深刻。
阅读《乌合之众》的时候,我清楚地意识到,勒庞是站在欧洲的街头或者说他是将欧洲街头作为参照物,来表达他对乌合之众的细致观察和深刻见解。可是,他或许不知道或许忽略了,在东方的丛林里在大街后面的阴暗角落里,乌合之众同样表现得十分出色。当然,这不能责怪勒庞,他的眼光再锐利,也无法看透浩瀚的世界尤其是身后的世界。多少有点遗憾的是,勒庞没有注意到乌合之众在成全领袖之后,所处的位置以及他们的功能和作用,也不能怪勒庞,在19世纪末期,他还没有见到这样的案例,法国大革※命并没有成全领袖至少最终没有成全。因此,他没有对于这个十分重要的问题进行分析和阐述。
在我看来,革※命成功或者说领袖和英雄的目的达到之后,群众基本上处于半休眠状态,之所以说半休眠是因为群众始终在一定范围内自嗨。当然,只要一声呼唤,他们立即就会走向街头,他们也时刻盼望着这样的机会到来。比如我们的非物质大革※命,就是乌合之众的一次集体狂欢。可是,这样的机会毕竟不多,网络或多或少弥补了这一缺陷。近年,阴谋论频频出现,其实就是为了满足群众需要的一种手段。阴谋论是专为乌合之众调制的一副兴奋剂,他们不能长期无所事事,他们需要一个说法,需要给他们一个口子,以此证明他们的存在以及他们存在的必要性,同时,阴谋论似乎也很对他们的味口,他们觉得自己特别具有驾驭阴谋与粉碎阴谋的能力。说他们一知半解其实是很高的赞美,实质上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一无所知,他们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如果再来一次非物质大革※命,他们一定会蜂拥而上,什么反思、检讨、教训,全都是假话。
包括弗洛伊德在内的很多著名学者都责备勒庞只是提出了问题,没有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我想,任何伟大的学者可能也无法解决这个问题,正如俄国一位政治家所说的,引领世界的要么是人类5%的精英,要么是人类5%的流氓。我们只有自求多福了。 (文/楚梦,本名倪章荣)